此心安处是吾乡
——读《苏东坡传》有感
江南三月,阴雨连绵,是苏轼笔下“春未老,风细柳斜斜”的江南暮春写照。夜深人静时,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,我翻开了单位女工委发的《苏东坡传》,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
苏轼才华横溢,是北宋时期的文学巨擘,除了诗词登峰造极的成就外,还是一个集哲学、书法、绘画、音乐、美食等多个领域的全才。但他却仕途坎坷,并非一帆风顺,屡遭贬谪的他并未一蹶不振,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,他心境更加泰然自若,面对人生起伏,他秉承着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的豁达与乐观。苏轼生于四川眉山,一生为官足迹遍布祖国各地,杭州、湖州、徐州、黄州、惠州……他也曾有过疑虑,四海为家,哪里才是他的家乡呢?最终他在岭南找到了答案: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
我与苏东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走过他所走的一些路,也曾有过一样的疑虑。孩童时期,我住在苏轼《石钟山记》里的鄱阳湖边——江西湖口。“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”“微风鼓浪,水石相搏,声如洪钟”,居住在石钟山下,每天吹着湖风,听着湖水撞击钟乳石的清脆音响,和儿时的三五好友在湖边嬉戏长大。上小学时,放学回家要走湖边经过,看长江与鄱阳湖熙熙攘攘的商船,为外地游客指出长江与鄱阳湖两个水域的清晰“分界线”,用石头砸漂向湖边的翻白死鱼,和邻居好友另辟蹊径攀爬石钟山,都是那时的美好回忆。当然,童年的记忆也有贪玩把鞋子踩进湖边淤泥,换来母亲训诫的哭声;也有雨季来临,鄱阳湖涨水淹没湖堤的焦虑与不安。这是我童年时期对家乡的概念,有父母、有玩伴、有欢乐,这是家乡。
上了中学,印象最深的是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全文背诵苏轼的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,飘然脱俗的词句,深邃孤独的意境,让人很快就能背下来。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”词易背,但意难平。时值中秋,月光洒满院子,邻居们阖家团圆赏月,而我却独自在院子里吃月饼。父亲因为工作原因和我们聚少离多,中秋让我切身体会“每逢佳节倍思亲”。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。我祖辈是“船上人”,以打鱼为生,随着工业化发展,父亲承包了运输打捞业务,常年奔波于大江大河。那时手机没有普及,没有现代通讯。月,是我寄托思念的唯一方式,父亲和我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。我更加理解苏轼对亲人的怀念: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
父亲厨艺精湛,最擅长做“东坡肉”,每次回来,他都会给家人做很多美食,“东坡肉”必不可少。我总是询问他烹饪的方法,于是,我学会了炒糖色,炖煮,收汁,撒葱花。平时,我总觉得母亲做菜是应付了事,因为她厨艺一般,每当父亲回家,我就不再羡慕邻居好友家里的可口饭菜,因为一道父亲做的“东坡肉”足以抚慰我的饥肠辘辘和短暂的相思之苦。这是我中学时期对家乡的概念,有团聚、有成长、有“东坡肉”,这是家乡。
上了大学,虽然在省内,但也不能经常回家乡,参加工作之后,辗转多地,回家乡的次数屈指可数。那年,我与男友离开家乡,跟随着苏轼的步伐,去了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(苏轼《题西林壁》)的庐山,去了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(苏轼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)的湖北,去了“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”(苏轼《饮湖上初晴后雨》)的杭州西湖……去过了苏轼曾经的“家”,我们也试图寻找、安定我们的“家”。
现代化进程加速了人口流动,我们也可以像苏轼那样“四海为家”,婚姻、工作和事业可以让我们重新在另一个地方安家,许多城市一待就是几年,每个地方从初来乍到,到融入当地生活,渐渐地都成了第二故乡。结婚后,我跟随老公定居江西鹰潭,之后又搬迁江西南昌,在一个地方待了多年后又换了一个地方。这几年,从原来的家,嫁入另一个家,生了小孩组成了新的家,之后又在城市买了房、安了家。现在的家乡不再是祖籍,更多地注入了婚姻、工作、生活因素,家乡的概念也变得更加多元。
多年后,我们回到家乡,可能还是“乡音无改”,还能与两鬓斑白的儿时玩伴操着乡音流利交谈,但我们的子女却已经不会了家乡的方言,普通话家庭让他们只学会了一种语言,家乡的概念对他们来讲慢慢变得模糊。越来越多的江浙人学会了吃辣,越来越多的东北人去了三亚,越来越多的西北汉子到云贵川当了“耙耳朵”,越来越多的北京人到广东学会了粤语。我们在第二故乡生活,孕育了下一代,我们今天的第二故乡,慢慢地成了我们子女土生土长的家乡,他们在这里成长,在这里读书,吃这里的美食,听这里人用方言交谈,受这里的文化熏陶,与这里融为一体。
苏东坡离开了家乡,踏上求学为官之路,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。当代的我们和苏东坡一样,为了婚姻、工作、生活,也纷纷离开了自己的家乡,走向另一个家的方向,开始了一段又一段新的生活。看完《苏东坡传》后,我幡然醒悟:家乡不在别处,有亲情,有家人,心安的地方才是家乡。正所谓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